如果生命随时可能结束，你最想做什么？

在城城的遗愿清单里，有拍星空、有去西藏、有一段说走就走的旅行，还有现场看一场越野拉力赛。

曾经在无数个夜晚为了工作拼命应酬、加班的他，治愈后也不想回去工作了。他说也许以后还会“工作”，但这份工作肯定是源自热爱，和收入、发展等无关。

“我明天就走了，去绵阳找个朋友。”看着病床上眼神有些迷离，瘦到脱相的病友，城城握着她的手告别。

“啊，要走了啊……”病友沉默了一会儿。“那你记得要再回来啊。”

“放心吧，过两天我就回来看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城城低头看着床单，没有和她对视。

到达绵阳的第二天，城城接到病友家人的电话，说她已经走了。两个癌症病人的最后一段对话，城城撒了谎，对方可能也撒了谎。城城不能忍受看着自己的朋友在病痛折磨中离开，编了个去绵阳找朋友的谎言提前离开。对方那句“要回来”的邀请，可能也是句善意的隐瞒，她肯定知道自己等不到城城回来了。

城城是在确诊胃癌的第四年认识的这个病友姐姐，当时他已经发现癌细胞转移，正在四处寻医。在一个病友群中他第一次接触这个病友姐姐，共同的胃癌经历是他们最初的话题，却没想到越聊越投机。城城后来知道，这个姐姐家在成都，比他大几岁，已经结婚，有个可爱的女儿。

城城觉得可能是两人骨子里都有的“疯劲儿”相互吸引。2016年，手术后发现癌细胞扩散正在化疗的城城，和胃癌晚期的病友姐姐相约一起去川西马家沟爬山，山顶海拔4000多米。途中，城城出现高反症状，依然坚持爬到山顶，在下山时他体力透支，几乎没能下来。城城很喜欢那次爬山，他说在山顶感受自然的伟大和自己的渺小时，也有了更多抗争的勇气。

2018年的一天，城城完成第二次胃癌手术的第二年，他和病友姐姐突然失联了。城城辗转找到病友的朋友，得知她状况很不好。第一时间买机票赶到成都，看到正在病房里昏迷的病友，已经瘦到几乎认不出来。第二天，姐姐清醒了一段时间，拉着城城的手和他聊天。城城在医院待了一整天，傍晚跟她告别。

城城不顾一切来到成都见她最后一面，却不愿意陪她走到最后一刻，同样的经历，让他不愿意看着别人离去的样子。

第二年秋天，城城专程去了一趟成都，在病友父母丈夫和女儿的陪伴下去坟上祭拜。姐姐葬在一座山腰，风景很美，城城在坟前哭了很久，哭完还不忘安慰家属，“她终于不用受苦了”。

城城比谁都更能理解，这句话并不只是安慰。

确诊癌症的前两年，城城经常会参加病友活动，经常看到某一个很活跃的病友突然不再出现，然后在其他人的口中得知他已经离开。那时城城更多的是唏嘘，没有像这位四川姐姐离开时一样刻骨铭心。

四川的病友离开后这段时间，城城刻意减少了和新病友的接触，避免和病人深交。“如果终点确定是离别，那就干脆不在起点启程了。”

“你这个胃溃疡有点严重啊！”医生停顿一下，看了眼病例继续说。“你才二十出头怎么就这样了？”

“加班多，应酬多呗。”城城脸色很差，回答起来有些不以为然。

“这已经是第二次发病，按你这情况都可以考虑手术切除了。不过你还年轻，我们不建议手术，还是先保守治疗吧。记得，千万不能再喝酒了！吃饭要规律！”

城城按照医生的吩咐缴费、拿药后离开。他只请了一天病假，这几天还要跟王总喝酒，酒局上要把今年的贷款事项定下来。程程准备到时候少喝点，医生的话还是要适当听一些。

2008年大学毕业后城城进入一家银行工作，负责对公贷款业务。工作性质的原因，他每天接触的对象都是一些贷款客户，双方相互依赖友互相防备，经常在酒局上推杯换盏，达成各自目的。城城需要他们来完成自己的贷款任务，同时确保对方合规；他们需要城城提供更多贷款，最好在手续上有适当放宽。

工作前几年，城城几乎天天加班，每周都有应酬。他并没有太多职业规划和追求，单纯觉得自己应该在短时间内攒钱、买房、买车。不规律的生活节奏和频繁喝酒很快带来后遗症，城城第一次因为胃溃疡进医院，医生要求戒酒、饮食作息规律，城城遵守几天医嘱之后继续我行我素。

之后就有了前面的第二次胃溃疡，他依然没有太紧张。毕竟身边的同事也都应酬不断，胃溃疡几乎是他们的职业病，并没有见到谁因此戒酒。

三年的拼搏成果很显著，2011年，城城在上海郊区购入三室两厅婚房一套，达成了自己毕业时的小目标。这个速度，远远超过其他同龄人。

另一份结果也几乎同时达到。2011年底，城城第三次因为胃溃疡进入医院，检查后确认，胃部出现癌变。这次，他再也不能拿药出院，继续加班、应酬了。

之后就是按部就班的手术、康复、复查。几年后的复查各项指标一直很好，城城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战胜癌症，可以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和事业。直到2015年10月，术后三年七个月复查时，发现癌细胞扩散。

之后的几年里，城城彻底收起刚刚燃起的“事业心”，安心在各大医院求医问诊。先是被各大医院拒绝手术，建议保守治疗，无奈化疗一段时间却效果不好，只能继续各家医院跑寻求手术。最后，北京郊区一家医院的大夫同意手术，并顺利完成。

这几年，城城频繁往返上海北京，治疗、调养、复查、继续治疗……

对于原先的工作和应酬，城城没有一点怨念，在他看来，没有人逼迫他做这些事情，都是自己的选择，并且当初谁也不知道胃溃疡会严重到这个地步。更庆幸的是，治病的近十年里，城城一直在银行休着病假，领着基本工资和五险一金，这些收入足够维持他治病之外的日常开销。这份待遇，让他的病友羡慕不已。

2014年初，各项复查指标良好的城城与领导沟通返回工作，这是半年来他数不清第几次“骚扰”领导了。城城明白按照银行标准，他这个癌症病人一直休病假毫无问题，一旦复工时出现意外对每个人都是麻烦。每次领导都以“好好休息”拒绝他的复工申请，直到这次他拿着最新体检报告才最终说服领导。

事与愿违，临上班的日子他身体再次出现问题，复工计划搁置。

治病的最初几年里，城城尝试过很多次回去工作，都因为身体原因未能成行。休病假的几年里，城城几乎完全脱离社会，每天医院和家两点一线。无聊比病痛更加折磨，他无比希望回到银行做些事情，至少能散散心、顺便赚点钱。几次复工失败加上癌细胞扩散之后，城城彻底放弃了这个念头。

城城如今大量的时间用来弹吉他，把弹吉他的视频发在各个平台上，和其他琴友交流切磋。城城在大学时就非常喜欢吉他，毕业第一份工资他就拿来买了一把两千左右的吉他，却在工作前几年里让它一直落灰。

直到生病后，有了大把的时间，他才重新把吉他捡起来。城城给自己定了很多分割目标，希望未来自己的吉他水平可以达到一个较高的水平。

明年，如果疫情能够缓解，城城计划自己走318去一趟西藏。不是最常见的成都到拉萨，而是从318国道的上海起点一直开到终点日喀则。这个想法与文艺青年们净化心灵的目的不同，它源自之前和病友的那次川西之旅，他喜欢那种与自然抗争的感觉。

城城不确定自己的身体能否适应高原、能否支撑长途驾驶，这个旅程可能刚刚进藏就终于高反，也可能还没到四川就身体不适结束，但他不在意结果，只想去路上试试。

从上学到工作，城城都在与数字、金融、经济打交道，习惯用现实看待所有人和事。生病后不用管之前的业绩和工作，此前巴结自己的客户和朋友也逐渐远离，他开始有时间读书、看电影，也开始和其他病人一样思考“形而上”的东西。

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城城曾经陷入过这个思考很久，他认识的很多病人患病后都会沉浸在这个问题中，有些人选择宗教作为寄托。城城自己很快从中走出来，在他看来，思考生命的意义这件事本身就是最没有意义的，所谓的意义就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要浪费时间。

“如果非要浪费时间的话，那就把时间浪费在你喜欢的事情上。”

城城很早就知道《遗愿清单》这部电影，但他一直没看。前些年，他考虑的都是战胜病魔，回去工作，去赚钱，去完成自己还没有完成的事业。直到第二次手术后，他逐渐放弃这些想法，如今“彻底躺平”。他说，躺平主要是跟自己和解，不再纠结太多，该治病治病该生活生活。

第二次手术后，城城在病床上看完电影《遗愿清单》，然后用一晚上时间列好了自己的遗愿清单，有八条。这个数字曾经遭到其他病友嫌弃，因为别人清单都有几页纸。

作者丨周周

责任编辑丨甜瓜&VV

排版编辑丨sk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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