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底的一天，华东地区这座城市小雨转中雨，温度7-9摄氏度。谈恋爱的人享受着雨带来的浪漫，那些冒雨工作的人却避之不及。就像鲍勃·迪伦说的那样，“有人能感受雨，有人只能被雨淋”。

一位脸上有些暗斑的男人没有要咖啡，他衣着朴素，帆布鞋已经磨得很旧，他在桌上放下一个手机，又从一个黑色的电脑提包里掏出一本厚厚的书，上面印着《圣经》的字样。

他刚刚坐下一会，把手机和书并排摆开，起身围绕着厅堂走了几圈，停在一位单独坐着的女士面前，跟她说着些什么。紧接着，女士摆手，他也不纠缠，又走到那位头顶发光的男人身前，男人的眼神躲闪着他。这更让他认为这位干瘪的男子眼下正需要信仰的加持。

一击不中，绝不恋战，这是传道者的得体。他就这样继续搜寻着，当谁对上了他的眼睛，谁就成了他传递福音的对象。

没过多久，他就得出结论，没人愿意和他交流。于是他回到座位翻开《圣经》，里面说，“他要像一棵树栽在溪水旁…”，他嘴里默念着些什么，他又闭上眼睛冥想了一会，当他睁开眼睛，他就看向了外面的树。对他来说，人流就是溪水，毫无疑问。

一位老先生踉跄地从树后面走进星巴克，他看起来像一位行为艺术家，几个塑料袋打结连接、绑在腰上就是腰带，这种腰带绝非量产，他的左脚穿着红色皮鞋，右脚穿着黑色的运动鞋，当“红与黑”载着他移动时，他获得了全场客人的关注。

老先生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很认真，他先是来到柜台讨了一杯水，店员认识他，早就做好了准备，接着他又找了空位坐下；传道者的座位跟老先生隔了好些桌，他把圣经合上，在电脑提包里翻出了烟和火机，去树边点燃，这一幕被老先生看在眼里，老人缓慢地也走到树边。这时，上帝的启示，让他在树下得到一支烟。

“为什么你的设定，主角每次都是瞎子？”、“要么就是断臂、要么就是不洁，你以为还是杨过小龙女的时代啊…”、“为什么你每本书，主角都是掉下悬崖然后得到最强功法，金庸那套早就过时了”，书粉在卢超的网文留言。

要求化名的卢超捧着咖啡，看着外面的树，他看上去很平静，“其实也不是完全不在意你说是吧，但是你能改变什么，什么叫新意？比方说走文的路线，一个村子里村长知道哪座山里有成吉思汗的宝藏；比方说走武的路线，村子里的狗身上都得流淌着上古血脉。怎么都写得爽，爽文一直爽，到最后就是套路，是套路就会腻”。卢超说。

应聘者李影出生于1997年，出生的月份和香港回归相同，她大专毕业于一家技校，即使卢超这边的工资只有小几千，不提供住宿、无餐补、没有办公地点，她也听过约在咖啡店或者酒店的面试不太靠谱，但她还是因为对方在网上可以搜索到的名声，觉得可以学到东西，接受了这份工作。

几天后，李影给我发来微信：“我不做了。卢老师那边说要出去旅游几天，这期间不给我算工资”。看来，靠谱的工作还是应该去正式的办公室谈。

作为一个局外人，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有些难过，想想以前去星巴克总会碰到有人面试，我觉得在体面的地方，谈的应该是体面的工作。

邱成钢双手捧着一杯咖啡，玻璃上滑落的雨滴让视线内外面的世界看起来模糊不清，几根树枝也想进来避避雨，但撞在玻璃的结界上。

邱成钢喝着咖啡看着这些枝条，几分钟后，他打开手机，横屏持握，两只手的拇指激烈地点击着屏幕。没玩几分钟，他又关闭了手机屏幕，接着喝咖啡，看着外面的树。

在他身边的座位上放了一个鼓起来的双肩包，上面印着一个熊掌，还印有5个字母。

1989年出生在四川农村的邱成钢，在这家公司当了5年业务员，这一行，时间积累很重要，做时间的朋友，他明白。但近期他开始想转行了，想去实体行业做销售，他想用互联网的方式帮助实体产品得到更多推广曝光机会。他有很多想法，但目前，还没想好到底去什么实体开展他的实践。

他目前所在的互联网公司，是一家总公司的城市业务代理商。促使他想离职的核心原因是业绩分配规则对他来说不合理，“我们公司的流动率非常高，像我这样坚持了5年的人没几个，我们公司的销售业绩只算新客户，老客户续费就再也没有提成”。邱成钢说。

邱成钢大专学历，5年多前在成都一家工厂上班，因为爱情从成都来到华东这座城市，虽然没有什么积蓄，但女朋友也没有什么要求，关系十分稳定。他现在觉得已经到了一定年龄，“大家都耗不起，就想买座小房子给她一个家，偏偏工作和收入都顶到了天花板。在这里我也没什么朋友，我就住在附近，烦躁的时候，就来这家星巴克坐坐，我和它很熟的。”邱成钢指着树说。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雨打在门口的树上，让春天变得具体。

在一侧靠玻璃的座位上，她望着窗外，窗外的树枝刚刚萌芽，有些嫩叶挂着水珠，从中可见生命最初的质地——脆弱且美。她化了淡妆，扎着头发，瓜子脸，修长的腿，穿一双白色运动鞋，袜子边上有个对勾，座位的椅子上放着一个粉色的Gucci包；桌上放着揭掉盖子的超大杯咖啡，边上堆着一个白色塑料袋，茶叶蛋壳的碎片，还有一些被刻意挤压出来的包子馅。

她以前在夜场上班，更习惯告诉别人她的艺名，“香香”。八十年代中期，香香出生在陕西的一个农村家庭，在外面打拼了十几年，做过各种工作，此刻，正因不幸的婚姻让她原本还算平静的生活变得处处可疑。

一名光头的中年男人拿着一杯咖啡从香香的座位旁经过，路过时还特意扭头看了看她；香香警惕地报以回望，直到对方走到更远的地方，她才稍有些放松。

任何人从她身边经过时，她都要回头打量对方一番；如果有人坐在她附近的座位，就会让她更加紧张，也让她更为警惕地观察对方，以作出评估。香香的行为仿佛在告诉别人，她正受到“威胁”。

一上午时间，她不停地在接贷款催收电话。她把房子抵押给了银行，因为没有工作，她很焦虑。一个束手无策的人，也只能就这样坐着，目光盯在外面那些树上。

作为一位单亲妈妈，香香平时送孩子上学、星巴克、接孩子回家，三点一线，日复一日。

在星巴克呆上一天，你会发现“气氛组”只是段子。在这儿，是由形形色色的人组成的现实人间，人间自有人间的魔幻之处。

作者丨小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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