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岁的纪万昌最近犹豫要不要下载几个直播软件。

做职业打假人近二十年，自认为炼成一副火眼金睛的纪万昌，没想到直播带货这个新兴产业竟然有那么多问题。更让他郁闷的是，存在那么多问题的直播带货，竟然一直没有被职业打假人盯上。

直到王海出现，对辛巴的一波打假引发全社会关注，也让其他职业打假人发现了这块真空地带。

然后，大家一拥而上。

一个从不看直播的直播带货打假人

纪万昌的手机上没有抖音快手，也没有安装任何直播软件。作为一个70后，他对这些年兴起的直播、短视频一直没什么兴趣，他最大的爱好是研究国标和消费者权益保护法，以及配套的各种司法解释、行政法规。

直到王海打假辛巴的事件出现，他才开始注意到直播带货这个群体。“我才发现，有这么多人会通过直播带货购物，甚至很多政府部门、企业高管都会通过直播带货。这么多人参与的产业如果存在问题，又会影响多少人呢？”

粗略地看了一些带货直播和网红食品，纪万昌就发现很多商品疑似存在问题。

“体量又大，问题又多。搞它！”

频繁往返全国各地的纪万昌

打假几个月以来，纪万昌对这些网红带货、网红食品非常失望，认为他们很多人的品控水准太差。“我建议他们把那些质检部门退休的老头老太太请过去，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肯定能做好。当然他们是真做不好，还是压根没想做好，我就不好说什么了。”

“不管结果如何，我们这么打下去，肯定能让这些网红、公司害怕，在选品上更小心翼翼一些，这样消费者就都能获利了。”

从摆地摊到职业打假人

2000年，纪万昌在河北衡水以摆地摊为生。一次偶然的机会，他遇见一位专打假烟假酒的大哥，从此拜师入门。

纪万昌把自己二十年打假生涯总结为三个阶段，心如止水——心潮澎湃——乱七八糟。

衡水的几年是他心如止水的阶段，那时候他的主业依然是地摊和大排档，买一次假烟假酒或者假皮衣，索赔三五百块钱，那时候这件事情就是一个副业或者爱好。

随着生意越做越大，他发现的假冒伪劣商品越来越多，购买的商品越来越多，索赔额度也就越来越大。当一次又一次拿到三十万、五十万赔偿的时候，纪万昌开始心潮澎湃了。

纪万昌接受媒体采访

之后几年里，纪万昌把业务发展到北京，眼界和能力逐渐提高。“以前我们都觉得，假冒伪劣商品都是小商小贩、小市场才会有的。后来我才发现，一些大商场里也有假货，数量并不少。”纪万昌之后的打假生涯中，面对的对手很多都是各地知名商场。在他眼里，存在假货的大商场消费者众多，打他们社会价值高；同时商场资金雄厚，胜诉后能获得的赔偿数额可观。

在纪万昌心潮澎湃的几年里，以王海为代表的职业打假人被更多人熟知，越来越多的人看到这里面的商机并投身其中。一时间，职业打假人队伍鱼龙混杂，敲诈勒索现象频现，引发的争议越来大。

2016年《消费者权益保护法实施条例》颁布，其中第二条明确规定“自然人、法人或其他组织以牟利为目的购买、使用商品或接受服务的，不适用本条例”（简称二条）。这条法规一出，纪万昌进入“乱七八糟”阶段，胜诉率暴跌。最惨的时候，法院连退货都不予支持，他只能把大价钱买的假皮衣、假名牌箱包扔到仓库里。“在商场里光彩照人的皮衣、箱包，在我这儿成了一堆垃圾。”

2017年，最高法在一份答复意见中又一次强调要遏制职业打假人的牟利性打假行为，但答复还明确了一个内容，就是食品药品领域不适用此条规则。通俗点讲就是，食品药品类商品，知假买假法院还是会支持赔偿，但其他商品就不支持了。这给职业打假人留下了一线生机，纪万昌也跟着这条规定调整方向，不再盯着皮包、大衣，而是把方向挪到食品药品领域。

索赔金额是个大学问

和大多数职业打假人匿名、隐藏地址不一样，纪万昌从业二十年来一直用真名，公司地址一直公开，并且全家住在公司旁边。有朋友调侃他“嚣张至极”。

纪万昌有他自己的解释：互联网年代人的信息都是公开的，查一个人的信息并不难，与其躲不掉还不如大大方方露面，有什么招数公开应对。“打假这个行业是比拼心理素质的行业，也是高风险高收益的行业，你又想挣钱又不愿意担风险，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

五年前，纪万昌差不多每月都会接到一两个威胁电话。电话里，对方声称如果不撤诉就要断他胳膊、废他腿。出差路上他也被围堵过很多次，“画龙文虎的一群人围住我，但一般不会有肢体冲突”。

除了威胁，有些商家也会选择动手。曾经有一次，纪万昌打假了青岛一家大企业，对方邀请他去一家夜总会协商，刚一进包厢，就被一群人围住拳打脚踢。把他打成轻微伤后，对方第二天又主动同意了纪万昌的索赔要求，很爽快地掏钱。“我后来听说，那个老板很生气，表示钱可以给，但必须打我一顿。”纪万昌接受了对方的赔偿，没有因为挨打的事情报警或者提高索赔要求。

纪万昌说，威胁和挨打也是一种经历，经历多了阅历才能多，才能看清各种事情。

“职业打假人还有一条最重要的准则，是我师傅刚带我的时候就让我牢牢记住的。如果别人有十块钱，你最多问他索赔九块，千万别要十一块。这里面有个分寸和把握，度很重要。”

除了掌握分寸，纪万昌还发现另一个自我保护的办法。2005年之前，他从不接受媒体采访，但之后他想通了这个问题，知名度越高的人安全系数也越高。积极地接受媒体采访，提高自己的名气，别人自然不敢轻易招惹他。

我是个有社会责任感的商人

作为最知名的职业打假人，王海曾经在接受采访时说自己是个商人，不是英雄也不是骗子，就是一个做生意挣钱的商人。纪万昌基本同意王海对职业打假人的定义，但他觉得自己不只是一个商人，还是一个有社会责任感的商人。

关于职业打假人的争论十几年来一直不断，从民间到政府到法院，大家从道德、管理、法律等层面不停讨论知假买假盈利是否合适、打假人是否具备消费者身份、政府是否要加以管制。

“很多地方政府召开企业参加座谈会时，都会有企业希望政府打击打假人，说我们破坏当地的营商环境。这个问题我打假时候也经常遇到，你和这些企业谈商品质量、消费者权益保护，他和你谈招商引资、就业形势、营商环境。我就不明白了，你一个卖东西都不合格的人，有什么资格谈营商环境。”

虽然对这种观点不屑一顾，但纪万昌也承认，确实存在一些道德低下的职业打假人，以打假之名行敲诈勒索之实。对于这种人，他坚决支持打击。

自从“二条”出台后，纪万昌把业务重心调整到食品药品领域。另一方面，他和很多企业开展打假和知识产权保护的合作，承接企业订单帮他们完成打假。

青岛中级人民法院一份支持职业打假的判决书

“我们打假确实盈利了，但因为我们这些人的存在，让更多的生产者和销售者更加小心谨慎，对全社会是有很大好处的。所以我说我自己是个有责任感的商人。”

纪万昌说，把打假当成事业之后，自己更爱管闲事了。

有一次送孩子去幼儿园，看到路边有人卖老年健康早餐，很多老人在排队。纪万昌凑上去一看，那就是明目张胆地诈骗，宣传内容明显与实际不符，橄榄油还是过期的。

他走过去恶狠狠地对商家说：

“限你三天之内从这里消失，否则后果自负。我叫纪万昌，做消费者维权打假的，你可以搜一下我的名字，看看我是不是在跟你闹着玩！”

第二天，那个商家就消失了。

作者丨周周 排版丨小师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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